王小棣:看不見的傷痛縫隙 不存在的事

Posted: 2005/12/08 by sun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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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的傷痛縫隙 不存在的事
王小棣

之1

二○○ 五年七月底,布吉納法索的拍攝(按,《45度C天空下》)終於結束,劇組十幾個人擠進一部小巴士,車頂上綁了塊大雨布罩住行李,前座備好了沿途行賄的小額鈔票,要往西南方開一千多公里到濱海的鄰國迦納去見見世面。(迦幣與台幣兌換是差不多240:1,所以我們算「身懷鉅款」)。小巴士整整開了十七、八個鐘頭,直到第二天夜裡才找到製作人在網上訂的一家「荷蘭旅館」。「荷蘭旅館」很爭氣的座落在海灘旁邊,門面高挑,乾淨清爽,一路上膝蓋抵著前面椅背顛得目光如死魚的一夥人剎那間又活跳起來,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半小時後坐在露台吃飯,我忽然想在眼前(那個與台灣隔了半圈地球)的大西洋裡放進一隻這十幾人都留言的瓶中信……,但比我年輕的這些傢伙可能都覺得有點幼稚,或是不環保,這隻瓶子並沒有放進大西洋,也不知道大家辛苦地拍完了《45度C天空下》都會想說什麼?……

離開只有兩條主要道路的古都古,回到五光十色的台北後,那隻不存在的瓶子卻開始在我的腦子裡漂盪,常常一發呆就看見它非常非常渺小地在望不著邊際的汪洋中沉浮,有時我邊騎著腳踏車邊看到它在微明的曙光中仰泳……有時我和人說著話,卻看到它孤獨地滑入濃稠的夜暗……,為什麼呢?為什麼五十歲的人了,拍完這齣戲許久,諸多思緒還理不清楚,唯獨冥想著這隻瓶子的浮盪?並且從這虛構的存在裡得到涓絲的撫慰……?是因為這兩年常會想到自己將不存在嗎?還是心底有什麼壓抑?為什麼會眷羨那種不會被淹沒的孤獨?為什麼會感覺到瓶子的「渺小」和它透明的「乾淨」會帶來疼痛即將結束時的那種舒緩?

癌症患者和醫生談到預後的各種狀況時,都會聽到「遠端轉移」這種說法,意思就是原來的病灶之外,在不同的地方復發了病徵。這隻瓶子的漂流也是一種遠端轉移嗎?那麼原來的病灶在哪裡呢?應該是受了傷才會把一部分的自己裝進一隻瓶子裡吧?

這是一種沒有太多資源的海島國家必須玩的遊戲嗎?

籌拍期間的筆記潦草地記著這些事:

清末鄭成功抵台的鹿耳門溪……現在養殖虱目魚苗和蚵仔,民國七十年底發現台鹼廠溪畔的魚體有汞污染,政府並未公告民眾,台鹼的蓄水池不但有兩個水門和鹿耳門溪相通,並持續開放給民眾捕魚……,緊鄰這蓄水池旁的林家阿媽吳信被檢驗出血中含有戴奧辛412皮克。(台灣一般民眾平均值低於20皮克。)林家阿公林枝村因為肺結核已經氣切……覺得鄰居和醫院都很嫌棄他們,「魚都賣不出去都是你們害的」。女兒警告他們不要上電視,於是二老決定帶著孫女搬到魚塭去住(兒子失聯多年),沒有自來水,但不用看別人臉色……

仁武鄉黃太太,之前先生開機車行,退休後到這鄉下買地蓋房子,種一些菜準備養老……,搬來後發現晚上空氣中飄灰,走進小路才知道後面有火葬場……,不久前面大馬路邊又蓋了焚化爐……,附近農戶因為耕種常有各種問題加上收入有限,都失去了對土地的情感,覺得乾脆把地挖開讓別人來傾倒廢棄物還比較容易賺錢,而且還可以反覆使用……「甘蔗皮削下來蒼蠅都不會來」……黃太太後來知道有汞污泥要進來村子,而且村長已經挖了三個七層樓深的大坑洞,她召集村人抗爭後被恐嚇,又打官司……一直到後來專門處理廢棄物的回收公司老闆癌症過世才暫時停止糾紛……

一九九九年,鯉魚山,發現自己社區被埋了有毒污染物8千1百公噸,重金屬3萬8千公噸……,工研院來化驗後用塑膠布覆上寫著「暫存區」。二○○二年政府開挖污染物裝桶,裝好的桶子仍然留在原地……

台南社區大學黃煥彰教授說,根據官方統計資料,二○○三年台灣年產工業廢棄物品預估為191萬公噸,工業局可以處理的上限是23萬公噸,二○○四年,工業局可以處裡的上限是96萬公噸,而該年度工業廢棄物預估產量已達202萬公噸……。

哇!所以政府和廠商們早就知道會有大量的廢棄物無法處理啊(光是晶圓廠每月就必須處理一千噸以上的廢棄物)?!原來廠商只管閉上一隻眼睛,把廢棄物上網公告發包給回收公司,讓他們用大卡車載出工廠以外的地方去丟,……然後政府再睜一隻眼睛抓這些承包的回收公司,譴責他們「非法傾倒」,給他們開罰單……。

是這樣嗎?這是一種遊戲嗎?這是一種沒有太多資源的海島國家必須玩的遊戲嗎?遊戲的結果之一電視上都播過了,晶圓廠的大型尾牙晚會,名歌星名主持人、超炫舞台、百萬名車的抽獎活動……遊戲的另一種結果呢?可以看看黃教授和河川巡守員們拍的照片,掩埋過污染物後挖開的地裡露出各種鮮豔的顏色,石灰白、膽汁黃、橘色、綠色、紫色……,地上則寸草不生;河岸轉角一大片遠看像是囤積的垃圾,其實全是死魚,……有整條都呈暗紅色的河水……有完全不透明的河水,這河水打一桶起來把魚放進去,一分鐘後魚就死了……河兩岸有公然淌出污水的洞口;有偽裝迂迴的管子;有用草掩埋,再加蓋加鎖的水龍頭;有不定時出現的裝著兩三巨桶污水的卡車……,還有農民從這些發臭的河水打去灌溉農田的馬達水管……。

走過台灣污染區,又走過非洲的貧困,漸漸浮現的是一個殘忍無能的自己


蓋上這些筆記,再去非洲,應該是心情鬱卒加劇的重要原因!非洲一望無際的貧瘠地貌,肉販攤上群舞的蒼蠅,披毛垢面行色匆匆在街頭覓食的豬,夜暗中一隻挨一隻默默行進的羊……。一整個月,我們午晚餐吃一模一樣的蔬菜;用水龍頭一滴一滴的水洗澡;雨季時幾乎要打穿鐵皮屋頂的暴雨令人躲避不及……對於來自台灣的劇組,就像化妝師說的「好像做一場夢一樣」,眼睜睜地看到同樣的人類被泥沼一般的貧窮困住,任誰心理都不會健康吧?

在首都瓦加杜古大使館拍攝時,我特別愛把布國的工作人員拉上樓去,指著走廊上的照片跟他們說「來看,台灣」。照片裡是白皚皚的玉山頂峰,碧藍天空下的蘭嶼木舟,一線天光流布的太魯閣……,一張接著一張,我微笑得意地等著,等著那黑光的臉龐上流露的欽羨,「讓他們分享一些美麗吧!」好像有閃過這樣的念頭,其實是自己在那片貧寂中的需要吧!需要確認這個星球上還有美麗的地方;需要和他們一起相信夢想……。

「我小的時候台灣比你們現在還窮,把每一件事情做好,堅持夢想,才會慢慢進步……」,我常常這樣跟他們說,(其實他們日用極其簡單,他們一生所耗費的大自然資源比我們少太多了,是我們應該進步吧?)然後我們就從他們膠著的困境中抽身走了。

回到台北,這麼多的車子、這麼多大樓、這麼多的燈光、這麼多的享受……然後林家阿公過世了……這個星球上的福爾摩沙真的是我的家嗎?為什麼我在自己家卻是這麼無力改善,而我好像都忘了呢?

走過台灣污染區,又走過非洲的貧困……,漸漸浮現的是一個殘忍無能的自己,是因為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就想將它放逐了吧?裝到一個瓶子裡丟進最遙遠的海洋……

之2

聽說過霧鹿這個名字的由來嗎?……「原住民抬頭,就會看到這座山中的平原上有許多鹿在霧裡靜靜地站著……」

霧鹿一位退休的胡金娘老師,她用自己的方法邊說故事邊帶動作地教當地國小小朋友說布農母語。因為族中八部合音的傳統,她也帶動小朋友去學合音,學各種母語歌曲。唱報戰功時,小男生一個一個站起來、舉拳、頓足、喝唸出大意是「我是某某某,打過幾頭山豬……」的英雄事蹟,小男生眼睛黑圓、聲音嘹亮,稚嫩的豪氣似乎真能把時間倒轉,把山上家園的祥雲聚攏,把桀驁的野性喚醒,把文明帶來的屈辱一掃而空……。

他是學校裡跑得最快的男生,卻常有一種不敢表現的怯意

拍戲的時候有一個一年級的小朋友特別可愛,聰明頑皮講話大舌頭卻妙語如珠,非常得大家喜愛。其實他的哥哥也來拍戲,卻沒受到太多的注意。哥哥五年級,似乎不太在意大家對弟弟的偏愛。有一天弟弟帶來連戲的衣服濕濕的,我質問哥哥「為什麼是濕的,你沒有幫他看一下喔?」「媽媽丟在水裡還沒洗,他自己撿起來,我也不知道。」我這才注意到瘦巴巴的他或許常為了弟弟被罵吧?不看人的眼睛裡有些許抗意。他是小小學校裡跑得最快的男生,卻常常有一種不敢特別表現的怯意,總是跟在其他小朋友身邊。

某天晚上拍夜戲,吃完便當還在打燈,我怕小朋友等得睏倦了,請副導領著他們在草地上玩蒙眼睛抓人的遊戲。大草地旁邊有個噴水池,我們幾個大人站在池邊以防意外。輪到小哥哥當鬼了,把他的眼睛一蒙上,他彷彿變了個人,超強的活動力充分展現。衝啊!撲啊!小朋友的笑叫聲不斷……,玩了一陣子以後,我轉身去看光打得怎麼樣了,走了三、五步,手才抬起來要召喚一個人來替我的位置,身後就傳來大吼和水聲,蒙著眼的小哥哥衝到水池裡去了!這個水池旁有一圈造景的大石頭,池深一公尺多,有水有泥……,我心想不妙,所有的人都衝到池邊,十手二十腳把他拉上來,只見他嘴唇發白全身發抖。細細從頭到腳檢查一遍,他除了腳踝很痛之外居然毫髮無傷!執行製作帶他脫下泥衣沖了澡,看他腳一著地就痛,決定帶他下山看醫生。他本來緊皺著眉頭說好,沒想到上車前當地鄰居提醒了一句是不是應該先跟家長說一聲?他忽然說他好了,不用去看醫生。他緊皺眉頭低眼不看人,十分堅持。工作人員好言相勸,他說「以前我也有這樣,然後我爸說沒事,然後給我吃一個藥就好了。」「什麼藥?」「我也不知道。」結果那天晚上送兩兄弟回家,第二天再去接他們,他的爸媽一直沒有出現。第二天執行製作逕自帶他去看醫生,照了X光。醫生說「腳後跟的骨頭有小裂痕,走路要踮著腳慢慢走,腳跟不要著地,不要跑太遠就好了」。

過幾天劇組終於有人和他爸媽碰上了面,爸媽都喝醉了,爸爸一會拍著胸脯說「應該找我來演!」,一會又搶著要工作人員用手機幫他照相,好像並沒有機會討論一下小哥哥的腳跟。某日在另一個村子,偶然碰到跑來這裡玩的兄弟倆,大家正逗他們嬉鬧著,忽然喝醉的爸爸也出現了,弟弟被叫過去罵,哥哥臉色雖然驚恐,卻一溜煙地跑走了。

腳跟就這樣了?沒有問題嗎?劇組的人常常在各自的角落看著已經又追來跑去的這個小傢伙。有的人搖頭不安,有的人搖頭感嘆他的復原能力如此驚人……,「我覺得他是故意跳下去的!」有一天,副導忽然對我說。「怎麼可能?」「真的!」「他忽然衝過來,我還來不及抓住他。他衝到水池邊還跳起來才下去的。不然他怎麼下去?」……好像也對,如果是跑過去應該會先撞到大石頭吧!……「他眼睛上的手帕沒有綁緊嗎?他看得到嗎?」「不知道,可是那時候池子這邊並沒有小朋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覺得他好像玩瘋了忽然跑過來跳下去的」,我因為那一刻背對著水池什麼也沒看到,所以這段驚人的談話就簡短的結束了。(上)

想到哥哥發白的嘴唇和顫抖的樣子,我並不覺得他是故意跳下去的。但是我的確看到他一蒙上眼睛當鬼的時候,完全不像別的小朋友那樣用腳一寸一寸地往前探測,雙手胡亂瞎抓(因為眼睛蒙好後,還會被原地轉幾圈)。他是聽一兩秒聲音,就子彈一樣地衝出去了,我們還試過怎麼讓當鬼的偷看不了,所以他是真的什麼都看不到就敢衝的……然後,就像副導說的,他如果只是往水池盲目地跑過去,他應該是會先踢到,或撞到那些大石頭的。(大石頭約莫有三十公分以上的高度吧!)那麼首先他就應該有擦傷……,之後人會栽向水池吧,可是大石頭也蠻寬的,那他應該是撲倒在大石頭上,或是頭下腳上地栽到水池邊上……,所以他真的有跳過大石頭啊?……越想我就不免越驚恐想起來,這個小哥哥真的很寂寞吧?喝醉的爸媽是不是有當眾發過酒瘋讓他抬不起頭來呢?會當著別的孩子的面出手教訓他嗎?弟弟是這麼人見人愛,他真的樂於隱身其後嗎(我們第一次去學校拜訪時,矮冬瓜弟弟光報自己的綽號,一屋子老師和同學全都笑了,輪到小哥哥站起來,他只說我是某某人的哥哥,大家的眼光就移往下一個人了。)?爸媽宿醉不醒,或是連著幾天不在家的日子,飯怎麼吃?沒有乾淨的衣服時要怎麼穿?功課不會怎麼寫怎麼交?當眾被修理時的難堪要怎麼化解?他有教過弟弟嗎?……是不是眼睛一蒙起來,他就可以忘記別人看他的眼光,就可以完全放縱體內那個體能超強的十二歲男子漢!他應該不是偷看到我轉身走了故意衝過去的,要不然他不會嚇成那樣,他是覺得有人會抓住他吧?那麼是「感應」到大石頭,或是別人的驚叫加上本能的直覺讓他瞬間跳起來的嗎?……,這個布農族擅跑的孩子是真的可以長成一個手擒山羌,力搏野豬、黑熊的戰將的吧?!或者手持番刀奔跑在原始林及山稜線上和有車有槍砲的部隊作戰……,或者在深谷溪澗裡射著魚,然後忽然抬頭,看到梅花鹿靜靜的站在霧裡……,我沒敢問他,我問了另外一個比他大的孩子,「你長大會喝酒醉嗎?」他先是皺眉搖了搖頭,可是隨即又看了我一眼,好像已經失貞了那樣老成地撇嘴笑笑,「不知道,不一定」……誰來保護這些小戰將呢?

「唉啊!想太多,他怎麼可能自己跳下去……」對啦!應該也是不可能吧!應該是沒有這回事的……,這個結論在我心裡反覆了幾百遍。

不存在的事情往往這樣莫名其妙地佔著很大的份量。


《45 度C天空下》連續劇的拍攝,我們從《愛呆西非連加恩》這本書出發,卻走到許多看不見的傷痛縫隙裡去。本書作者溫郁芳看到有時人心因為天真、敏感、多情,反而容易沉淪,並試圖探尋救贖的可能。謹此以人心的探險與讀者分享,並特別要請加恩和他的讀者們諒解改編的幅度。(下)

民進黨的明天 「無需阿扁」

Posted: 2005/12/07 by sun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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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作家、資深媒體人(台北市)

此刻,絕對該是「新民進黨論述」登台的最好時機。縣市長選舉退守六縣市,「台灣之子」阿扁的傳奇幻滅,黨內接班四大天王紛紛折翼、受傷嚴重,連看好的青壯代學運領袖都在選戰裡中箭落馬。要說此刻,只須安定、只要團結,而非民進黨重新定位的關鍵時刻,那民進黨就真的沒有明天了。

國民黨勝選後,馬英九說得很謙虛,卻說到骨子裡,「民進黨是被自己打敗的」。但馬英九說得太客氣,事實上,民進黨在「被自己打敗」的當中,有絕大部份是「被阿扁打敗的」。民進黨能中央執政,風光一時,又能在縣市長選舉敗得如此之慘,的確「成也阿扁,輸也阿扁」。

若仔細回顧阿扁的竄起,可以發現,阿扁的聲望是牽動著民進黨的選舉成績單的。阿扁的台北市長幹得輝煌,他旋風式的全台助選,不但為民進黨打下一九九七年縣市長選戰極輝煌的戰果,也為他日後「輸掉市長,贏得總統」舖下了雄厚基礎。二○○○年政黨輪替後,「台灣之子」阿扁的「新中間路線」清新訴求,替他爭取到民調七成五的滿意度,這是阿扁政治事業最高峰。隔年的立委選戰,民進黨順勢成為國會第一大黨。

然而,阿扁個人政治聲望的高峰,到此止步。「八掌溪事件」與「核四停建」,如今看來,恰如兩起「政治隱喻」,前者意味著政府效能失靈,反應遲鈍;後者象徵了民進黨只會「翻舊帳」,不會「往前走」。二○○四年阿扁即使艱苦贏得連任,必須注意,同年底的立委選舉,藍軍卻扳回一城,綠軍依然無法在國會過半。

可惜的是,他沒覺悟。拚經濟,成口號;搞選舉呢,依然玩弄族群議題帶頭噴口水;講廉潔呢,第一家庭不時涉及、捲入金權疑雲;說效能呢,民進黨籍的三任閣揆,表現好的,亦只能說差強人意,差的就更是弊案纏身,無暇他顧了!

作為一位領袖,阿扁尤其糟糕的是,他把「權謀」不僅用到與在野黨的較勁上,例如「核四停建」讓連戰吃了一計悶巴掌,「扁宋會」狠狠耍了宋楚瑜;尤有甚者,他還權謀的,在黨內防謝、擋蘇,硬拉拔聲勢不如兩人的張俊雄、游錫堃。整個民進黨,要說在阿扁手上被消耗得最嚴重的,無疑是「派系民主」與「由下而上的批判精神」兩大傳統。但當阿扁嫡系羅文嘉提出「新民進黨論述」時,看看阿扁是如何酸言酸語回應的!即可知,民進黨在「敗也阿扁」的這股力道上,走向這次縣市長大選慘輸的境地,實在其來有自。

也許,很多民進黨人,都期待看到阿扁「反躬自省」。我卻認為,這是不夠的。一則,阿扁這幾年已經「透支了」他的信譽,再把民進黨二○○

八年以前僅剩的自省空間,寄託於他身上,風險實在太大。二則,民進黨已經飽嚐「成也阿扁,敗也阿扁」的教訓,「一黨之大,非一人之所能治也」,民進黨理應重振「派系民主」、「論述領導」的優良傳統,在最短的期間內,為「新民進黨論述」找到新定位。

阿扁註定「跛鴨」。而國民黨的馬英九,已經用行動力與選戰實質斬獲,把「政治鐘擺」逐漸拉向藍軍。民進黨何去何從,勢必要從想像一個「無需阿扁」的新年代開始!

【2005/12/06 聯合報】

看看蒼生拜託,管他帝王將相!

Posted: by sun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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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同/暨南國際大學資工系教授(新竹市)

我小的時候很怕念歷史,因為歷史上記載的老是皇帝的故事,某某皇帝去世以後,某某皇帝繼位,我就是背不出來,考試也考不好。現在國家已經沒有皇帝了,但是似乎我們仍然關心朝廷裡的大官們。

大選才過,百里侯都已定案,但是媒體上討論的仍然是大官們的出路問題,民進黨的黨主席由誰來做?總統該不該道歉?總統這幾天在做什麼?閣揆會換嗎?馬英九會和宋楚瑜見面嗎?明年,誰會出來選北高的市長?我們雖然是一個民主國家,不知何故,我們卻對大官特別有興趣。

我們在電視節目中,一定會看到有些專家在談蘇貞昌何去何從。誰都知道,蘇先生雖然暫時失業了,總不會立刻變成了窮人吧!他一定可以不愁吃不愁穿好一陣子,我們為什麼如此關心像蘇貞昌這類人呢?他們沉寂一段時間,又會東山再起的。

在大選前夕,當眾多候選人和輔選人民在台上哭成一團的時候,我們在報紙上看到一則令人心酸的消息,一位收入不高的父親,付不出三歲兒子的幼稚園學費,一再和園方協商,最後因為受不了這種欠債所帶來的痛苦,竟然自殺了。當候選人在台上流淚的時候,也有熱心的支持者在台下流淚,但又有多少人為這位低收入父親流淚呢?

選舉已過,我們都應該不要再關心候選人的出路了,我們應該將我們的眼光從這些帝王將相那裡移到天下蒼生去。我們國家有很多孩子交不出營養午餐的費用,很多孩子交不起學費,很多年輕人找不到工作,這些都是我們該關心的事,但是又有誰關心他們呢?

有一位老師寄信給我,他說他最擔心的是社會漠視社會邊緣人下一代的教育問題,他曾寫信給全國收視率最高的電視台,希望他們關注一下這個問題,但是這個電視台連回信都沒有。

當我們全心全意重視大人物的時候,我們會對於大人物該做而沒有做的事情無動於衷。我們的漁民因為不懂英文而吃了大虧,政府應該有人負責的,官員也應該有人下台的。可是媒體對這類事情卻沒有多大興趣。立法院裡,也沒有立法委員對這件事追究到底。

我們不該管誰來做大官,或者大官將來去做什麼,而應該關心政府究竟做了什麼,我們眼看這麼多的工廠移到了大陸,我們政府究竟有什麼對策?我們眼看我們的技職體系教育被解體了,我們的政府有何對策?我們眼看黑道大哥越來越囂張,在一位老大舉行葬禮的那天,居然宣布那一天是台灣和平日,試問,政府對於黑道,有何良策?

一場選舉,多少政務受到影響,現在選舉已過,朝野有沒有認真地處理國家大事呢?看來,答案是否定的。執政黨恐怕已經心灰意冷,在野黨呢?他們一定在等著執政,未來幾年,他們恐怕希望執政黨一事無成,好讓他們在下一個大選中有批評執政黨的具體證據。可憐的是天下蒼生,因為極有可能,朝野都將我們忘掉了。

我們有時說「國事如麻」,所謂國事如麻,絕非大官們的布局如何複雜,而是國家大事如何困難應付。很多年輕學子們,對於誰出來做什麼官毫無興趣,他們最關心的,卻是為什麼我們在工業上落後了韓國。更使他們憂心的是,不論選舉的結果為何,我們好像都會繼續落後下去。

在此拜託大家,我們都該不要太關心誰來治國,而應該多多注意如何治國。以目前的情形來看,有可能朝野都只對於如何打倒對方有極大的興趣,而對於如何將國家建設好,卻沒有什麼觀念。這是誰的錯,這是我們的錯,我們該不停地提醒大人物們,我們對於你們的出路毫無興趣,但我們十分關心的是:你們究竟有沒有關心我們天下蒼生。

【2005/12/06 聯合報】